江丛羡没喝,他时刻都记着林望书的话。
就算是应酬也是以茶代酒。
这次叫蒋苑过来,也是知道他家里发生的那些事。
从酒吧出来后,他看眼停在远处路边的车,里面的灯开着,舒适的暖黄色。
后排的儿童座椅上,坐着一个正熟睡的小家伙。
江丛羡看一会,然后将视线移回来,递给他一根烟:“接下来有什么打算?”
蒋苑接过烟,没点燃。
“挺想去江城的。”
江丛羡抬眸:“江城?”
他点头,笑笑:“小的时候你不是告诉过我,江城甜食很吗。”
经他这么一提醒,江丛羡才算是想起,小时候的蒋苑特别喜欢吃甜甜的东西。
糖果,蛋糕。
只要是甜的他都喜欢。
所以江丛羡告诉他,江城的甜食很,那里的人闲下来了,就会自己动手做各种各样的糖果,连主食都是蛋糕。
那些都是看他年纪小,骗他的。
谁知道他不光相信,还信了这么年。
江丛羡不爱吃甜的,在他身边跟这么年,蒋苑也渐渐的没有再碰了。
可能是突然想通吧,人在这个世界上活一天,未来就会一天。
果再不抓紧去做一些自己一直想做的事,可能就真的没机会。
“没想过要结婚?小漾可是很替你操心呢,天天在我耳边念叨,说要给你找个婶婶,陪着你。”
提到江云漾,两个神情淡漠的男人脸上都露出一点宠溺的笑。
蒋苑摇头:“没必要害人家了。”
江丛羡自嘲的笑道:“你要是能像我一样冷血,人生至少会比现在好过一些。”
江丛羡是比蒋苑的母亲,还要解他的人。
他就像是一座漂浮了很久的孤岛。
不会沉没,但也靠不岸。
只能终日在沉寂危险的海面,看着远处热闹的万家灯火。
但凡他冷血一点,不那么在乎感情,也不至于成现在这样。
可人生就是这样啊。
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,也有自己的人生。
他既然成为了一朵有温度的花,就得去承担这一切。
没办法改变的。
蒋苑终于咬上烟,推开打火机点燃。
“你还记不记得以前,你说要带我去后面的老房子里冒险,别人都说那里闹鬼,我很害怕,你说会保护我,结果去以后你就躲起来了,我吓的一直哭。”
提到以前的往事,两个人明显都轻松了许多。
江丛羡垂下眼眸,喉间低低的笑:“当然记得,你怕我被鬼抓走了,明明自己怕的要死,还一边哭还一边找我,后来找到我,还抱着我,让我别怕。”
挺久吧,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很小,江丛羡八岁,他五岁。
时间过的真快,一眨眼,他成家庭美满的父亲。
蒋苑,还是那座漂浮在海面的孤岛。
江丛羡的梦想是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,他又何尝不是呢。
越是缺什么,就越想要拥有什么。
江丛羡的幼年至少还有一个疼爱他的姐姐。
可他什么也没有。
蒋苑比谁都想要一个家,平平淡淡的那种。
他没有么远大的抱负,只想在回家后,能看见有人为他留一盏灯。
生病受伤的时候,能有人问他一句,疼不疼。
这些在外人眼中看来很容易满足的小事,于他来说却格外奢侈。
江丛羡问他:“决定?”
蒋苑知道,他是在问他去江城的事。
他点头:“决定。”
江丛羡说:“要是让小漾知道,估计得哭个七天七夜。”
蒋苑无奈的低笑:“我会回来看她的。”
江丛羡皱眉:“你这弄的怎么像是你的女儿一样?”
他的醋劲总是不分场合不是时候。
蒋苑仍旧只是轻笑:“可能吧。”
江云漾很可爱,仿佛只要看着她,就会觉得所有的负面情绪都烟消云散。
有时候蒋苑甚至会短暂的起一点恶念,果她是自己的女儿就好了。
但也只是一瞬。
“这几天让她陪陪你吧。”
江丛羡拍拍他的肩,然后过去看女儿了。
她睡的熟,打雷都不会醒的那种。
江丛羡把车门拉开,看她一会,才给特助打个电话,让他过来接他。
“早点休息,别想太。”
江丛羡说,“你弟弟是病死的,你没关系。”
蒋素丽来找过蒋苑,又哭又闹,让他赔她儿子。
任何事情似乎都能推到蒋苑身上。
她哭了很久,是真的很难过。
几次险些晕厥过去。
蒋苑无动于衷,任她打骂。
无所谓。
“当初要不是你,我也不至于落魄成那样。”
“都是因为怀你,我的人生才会一塌糊涂。
“我原本就没打算把你生下来,我吃堕胎药都没把你流掉。”
“你小的时候害我,现在也害我。”
“死的那个人为什么不是你!”
蒋苑想,对啊,死的那个人为什么不是他。
为什么当年的堕胎药没有把他给流掉。
他也很困惑。
江丛羡走,蒋苑目送着那辆车离开,然后才上车。
驾驶座上,放着一盒糖,铁质的盒。
包装很熟悉,小的时候明月姐姐经常给他买。
手抖一下,他微抿了唇,笑。
只是笑容挺苦涩。
才刚到家,江云漾就醒。
蒋苑帮她洗完澡,然后抱她去睡觉。
她不肯睡,说要看电视。
小家伙的精力都很充沛,越是晚上就越有精神。
蒋苑突然想起林望书把她抱来时提醒的那句话:“你千万别让她白天睡太久。”
他顺从的抱她去了客厅,给她调台。
喜羊羊灰太狼。
她看的很认真,还不时和蒋苑讲下重点:“喜羊羊是故意让灰太狼把他抓走的,因为他要去救他的朋友。”
蒋苑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:“这样啊。”
江云漾下巴抬着,露出点得意的神情:“喜羊羊很聪明的。”
蒋苑轻笑着捏了捏她的脸:“嗯,很聪明,我们小漾一样聪明。”
电视里,灰太狼出来了,江云漾一改刚才得意的样子,吓的直往蒋苑怀里钻。
脑袋埋在他的胸口,不敢看。
连声音都不敢听。
蒋苑替她捂住耳朵,无奈的摇摇头。
又怕又爱看。
她白天睡的太饱,晚上根本就一点困意也没有。
半夜嚷着肚饿,还让蒋苑给她做一份菜单,她想吃什么自己点。
难得可以不用被爸爸妈妈管,自然要任性一些。
她提的要求,蒋苑都会满足。
写几样她爱吃的,知道她不认识字,还专门在旁边画了图。
江云漾看哪个图画的好看就点哪个。
后点了蛋炒饭和蔬菜沙拉。
她不爱吃蔬菜,只肯吃上面的沙拉酱。
蛋炒饭倒是全部吃完。
饭吃完,又缠着他给自己讲故事。
一直到后半夜,还精神的很。
蒋苑喝几杯黑咖啡,才压制住困意。
一直陪她到了早上,哄着她睡着以后,蒋苑才有时间喘一口气。
他去阳台点了根烟,看着日出,有些出神,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可能什么都没想。
烟抽完,他也简单的去补个觉,没睡多久。
甚至连三个小时都没睡足。
失眠。
他又抽了几根烟,解乏,然后去客厅,打开电视。
遥控器握在手里,犹豫很久,终还是调到娱乐频道。
娱乐新闻不间断的放送,大多数都是一些艺人的采访或者近新的八卦。
蒋苑很关注这些,上面的人他几乎都不认识。
除了一些家喻户晓的人。
虽然没什么兴趣,但他也没调台,就这么看着。
仿佛在等什么。
这个综艺结束,播放几分钟的广告,又到下一个综艺,中途再播放几次广告,后又跳到下一个综艺。
反反复复的,从九点看到了十一点。
终于在上面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。
夏早在后台化妆,同行的艺人举着摄像机进她的化妆间。
她坐在椅上打哈欠,手上拿了一本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书,边角都旧的起毛边了。
造型师正在给她卷头发。
“让我们来看看,这是哪位爱学习的小可爱。”
听到声音,夏早疑惑的抬眸,正好看到对着自己的摄像头了。
艺人叫林景,是夏早同个公司的艺人,因为有共同的爱好,所以两人私下也会有联系。
也是夏早新歌MV的男主。
夏早合上书:“这个机器该不会开着吧。”
林景说:“当然了,没看到上面的小红点啊。”
他调整了一下拍摄角度,让她看上去更好看一点。
“来和大家打声招呼。”
夏早看着镜头,挥了挥手:“大家好啊,我是夏早。”
笑容挺官方的,她平时的笑一点也不同。
“这么简单的吗。”
夏早笑道:“那不然嘞。”
林景故意逗她,假装自己是主持人,在那里采访她:“那么我们就是采访环节,请问夏早同学对这次的MV搭档有什么看法。”
夏早手撑着下巴,似乎在挺认真的想:“看法啊。”
“看法就是挺便宜的。”
摄像机后面伸出来一只手,轻轻的打一下:“你好好说。”
声音里带着止不住的笑意,“再给你一次机会,我贵还是便宜。”
她的头发只做一半,一边是卷的,一边是直的。
她妥协的点头:“贵,贵的很,我们小景最贵了。”
一旁围观的工作人员突然开始起哄。
夏早不明所以的看一眼:“你们这么兴奋干嘛。”
林景提醒她:“夏小姐,撩人不负责是犯法的,希望你能遵守法律,对我负责。”
她两只手合在一起,主动递给他上拷:“那我还是坐牢吧。”
后台的访问持续了很久,蒋苑一言不发的看着。
夏早的人生他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。
她生活在光里,一切都是美好的。
蒋苑不能将她也拉向淤泥,这对她不公平。
他是个很理性的人,懂得压制自己的情绪。
包括感情。
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离开的打算。
江云漾醒,在床上哭。
蒋苑给她冲好奶,试下温度后才拿给她。
又帮她把尿不湿给换了。
然后坐在一旁,看着她小口小口的咬着奶瓶。
“今天想去哪里玩?”
她抱着奶瓶:“我想去找夏早阿姨。”
蒋苑愣了一会,笑道:“不能先陪陪蒋叔叔吗?”
“我夏早阿姨一起陪蒋苏苏。”
“夏早阿姨会很好好玩的东西,她肯定会让蒋苏苏高兴起来的。”
来之前妈妈告诉过她,让她好好陪着蒋苏苏。
他近心情不是很好。
江云漾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,看到夏早阿姨心情就好。
她知道很好好玩的地方,还有带她去吃很好吃很好吃的东西。
所以她觉得,有夏早阿姨陪着蒋苏苏,他肯定也会高兴起来的。
蒋苑摸了摸她的脑袋:“有小漾陪着蒋叔叔就够。”
她有点难过:“可是小漾不能让蒋苏苏高兴。”
“蒋叔叔现在就很高兴。”
“骗人。”她小声嗫喏着,“蒋苏苏高兴的时候根本不是这样子的,蒋苏苏高兴的时候眼睛亮亮的,才不是现在这样,像快下雨的阴天,黑黑的,什么也没有。”
才两岁,怎么就懂得这么。
蒋苑抱着她:“那就好好陪着蒋苏苏,好吗?”
她搂着他的脖,肉嘟嘟的小脸在他脸上蹭了蹭:“好!”
她说要陪着他,就是真的一直陪着他。
一刻也不能从他肩上下来。
蒋苑想上厕所,哄她先下来一会,她也不肯。
蒋苑只能先忍着。
今天天气不错,不热不冷的。
他抱着她出去散了会步。
他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二十年,终于要离开。
所以他想在离开之前,把该做的,全部都做一遍。
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。
可是什么该做,他一时又想不起来。
好像也没有。
他一直都不是以一个个体活着的。
别人都说他是江丛羡养的一条狗,背地里骂的更难听。
有些话甚至还传到了他耳边,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。
可能真的他们所说,他只是一条狗吧。
他的手不干净,他不打女人,但他却打过女人。
下手甚至还挺狠。
因为他是江丛羡养的狗,他嫌脏不肯碰的事,都是他来做。
后悔吗?
当然不。
狗怎么可能会后悔呢。
蒋苑其实没想过要走到今天这步的,他没想要对自己做的这么绝。
但很事情,积累的,真的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程度。
小的时候,他渴望能够得到一些母亲的关注。
他努力的学习,拿了第一名的好成绩回家。
却在门口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。
他不敢进去,只能抱着书包蹲在外面等着。
男人开门出来,看到他,摸了一把他的头发,里面的女人笑道:“你家这小子长的挺好看啊,以后你退休,可以让他来接你的班。”
说完,他还惋惜的叹了口气:“可惜是个带把的,要是个女娃娃,我还能帮着照顾下生意。”
蒋素丽娇嗔着他打趣:“你乱说什么啊。”
她目送着他离开,在看到蒋苑的那一刻,却收了脸上的笑,满是厌恶。
蒋苑被她的眼神吓到,也忘要将那张成全校第一的成绩单拿给她看。
直到后来,她抛下年幼的他,其他男人跑。
那段时间,他是靠政府补助才勉强活下来的。
好像才九岁吧,买菜做饭,上学放学。
夜晚的时候,一个人躺在黑乎乎的屋里,想着妈妈什么时候会回来看看他。
他自己也可以活下去,不会去当她的拖油瓶。
他只希望,她能偶尔回来看看自己。
这样的梦想一直持续到他十五岁,他才彻底放弃。
一次一次的希望落空,就不会再有希望。
直到他们再次见面,蒋苑甚至以为,她终于要回来了。
可她却是回来找他要钱,养活她自己的家。
蒋苑给,每个月都会给,甚至越给越。
因为她说,她快吃不起饭。
可到了后来,她要钱的同时,甚至还会用言语羞辱他。
因为他,她的未来才会这么不堪。
他这才得知,她过的并不幸福,那个男人一喝醉就会打她。
那天晚上,蒋苑穿着连帽衫,戴着口罩,尾随那个男人拐某条巷,将他摁在地上狠狠的揍一顿。